雾森医院就在西霖附中的不远处，从学校走过去只需要十几分钟的时间。走进住院部迎面便是一株硕大的大叶黄杨球，与一般路边的绿化灌木同种，只是这一株要大得多，圆圆整整的蹲在住院楼门口的草地上，好像抹茶蛋糕上的冰淇淋球。
姜离原好不容易从“冰淇淋球”上挪开目光，很快又被覆盖着爬山虎的墙面吸了去。这里到处都是绿油油的，与背景中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比起来，那些白花花的墙面倒才像是嵌在青蔓绿藤间的装饰品。
跟在苏寻身后两步左右的距离，进了住院楼的大厅脚下是平整的大理石地面，乳白色的墙砖洁净如新，散发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大厅里非常安静，几排椅子上零星坐着几位穿着蓝白病服的病人。偶有护士和医生匆匆走过，胶底鞋踩在地砖上发出吱吱的声响，配合环绕在大厅里的不知从哪传来的交谈声，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像是医院独有的背景音乐。
唐奕是姜离原的同班同学，这是姜离原第二次来看望他。第一次是在两周前，那时唐奕的母亲刚过世，姜离原叫了他的名字，他转过脸，露出笑，眼睛却是空空的，好像两个无底洞，生命渐渐流逝而出。因为听说他终于要出院了，姜离原和苏寻才特意代表全班同学来表示祝贺。
和第一次相比唐奕的精神显然要好多了，看见姜离原和苏寻时他惊讶的睁大眼睛道“班长？你们怎么来了？”
“听说你要出院了，所以特地来看看你。喏，还带了花哩。”苏寻捧着花微微歪头笑道。
“谢谢你们，不用这么费心的。”唐奕回答道。
房里已有了访客，是一位穿着警服的警察小姐，她斜挎着一只小包，手里拿着纸和笔坐在床边的一张凳子上。看见姜离原和苏寻后微微颔首，将纸笔收进包里对床上的唐奕轻轻说道“既然有朋友来看你，那我也就不打扰了。你提到的奇怪的人我们会留意的，另外如果你想起了任何和你舅舅有关的线索，请随时联系我们。”
唐奕连忙恭敬的说“我会的。”
警察小姐向姜离原苏寻点了点头后走出了病房，唐奕这才松了一口气似的说“幸好你们来了，和警察单独在一起感觉气都喘不上来了。”
姜离原笑道“你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这和做没做亏心事没有关系，他们身上就是有这样一种压迫感。”唐奕说的言之凿凿，这让姜离原反倒放下心来，和上一次相比唐奕的眼睛里至少重新有了质感。
苏寻在一旁说道“警察来找你还是为了你舅舅的事情？上一次好像也是这样吧...来，给你，很漂亮吧。”说着将花瓶里换上了自己新买来粉色的康乃馨，笑着递过去。唐奕满脸通红的接过，支支吾吾的“嗯”了两声，也不知是应了舅舅的事，还是想说花的确很漂亮。
姜离原不禁问“你的舅舅怎么了吗？”
唐奕稍稍停顿了一下说道“不知道，大概又是因为躲债所以躲起来了，常有的事情。”
苏寻接口道“我还记得初中的时候唐奕为了避开他的舅舅，放学不回家结果被老师开车送回去的事呢。”
唐奕脸上一红说道“多少年前的事了，不要提了。”
苏寻又问“你刚才和警察提到什么奇怪的人？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唐奕抓着头道“其实也没什么，也许只是我神经过敏。有一天晚上关灯后我在门口看见一个黑影，我一开始以为是衣架的影子，结果一早起来发现门口的衣架根本空空的没挂衣服。”
姜离原转头看向门口，那里确实竖着一个衣帽架，空空的什么也没挂“这里是单人病房又不会有别人，你看到的会不会是查房的医生或者护士呢？”
唐奕回忆着道“起初我也以为是这样的，但是后来接连几天都发生了类似的事情，当我想开灯确认的时候就会立刻跑掉，而且...”
姜离原接口问“而且？”
唐奕脸上有些发白的说道“而且那个人脚步很轻，关键是声音，不是鞋子踩在地上的声音，感觉更像是光着脚...”
姜离原也感觉背后发凉只好说“不过既然能确定是人的话应该就没什么关系，而且也没对你做什么，也许只是其他病房的病人。”
唐奕盯着姜离原皱起眉道“什么叫‘能确定是人’？难道还会是别的东西吗？”
姜离原撇过头干笑了两声“这个嘛...哈...哈哈...”
苏寻摆摆手说道“还是别说这个话题了，唐奕你明天就出院吗？身体已经好了吗？”
唐奕点点头说道“其实我早该出院了，再赖在医院医生也要赶我走了。”
苏寻忽的笑着一拍手道“对了，等你出院了以后就去参加学生会竞选吧，正好学生会打算再招募一名副会长，面向全校学生，没有限制。”说着她又看向姜离原“姜离原也是。”
唐奕呆了一下“学生会副会长？”
苏寻点头道“不知道为什么学生会最近实在忙不过来，好像一个人干着两个人的事情一样，就连纪律委员都被拉来帮忙了。所以我们就打算再找一个副会长，和过去按成绩选拔不一样，这次会长打算进行一次全校选拔，不需要成绩好，有处分记录也没关系，总之所有人都能参与。如果你明天出院的话，还能赶上动员大会呢。”
唐奕一口答应下来说道“那我一定参加，只希望不要在我出院之前就报名截止了。”
苏寻嫣然笑道“放心吧，就算只等你一个人也要等的。”
三人一直聊到天色变暗才结束，姜离原和苏寻起身告辞，姜离原临走之前想要带上门，眼睛不经意的一瞥，在衣帽架的后面真的发现了类似脚印的痕迹，很浅很模糊。
姜离原在过去从未仔细思考过常识是什么，因为那就好像与生俱来的东西，和大脑一起塞进了他的脑壳里。可是自从和贝利娅签订契约以后，他就不得不每天考量一下自己的认知，将一些新的常识手动装进脑袋。例如冰淇淋不仅可以当甜点，还可以当主食，当早餐午餐和下午茶；想要让一件东西变干净除了可以用水洗，用火烧往往也能起到相同的效果，当然前提是那件东西必须和贝利娅一样，可以把燃气灶当做“水槽”，把烤箱当做“桑拿房”。
当然贝利娅也并不总是那么超出常识，或者说再没有人比她更喜欢常识了。一天她在网上看到了多米诺骨牌的介绍，便立刻抓住了姜离原，眼睛里冒着光。
“我们来做多米诺骨牌吧。”
姜离原愣了一下，还是点头同意了。
贝利娅兴奋的走来走去，盘算的说道“那先要准备很多的骨头，必须要人骨吗？”
姜离原立刻放下手里的所有事，不敢怠慢的在网上买了一大批多米诺骨牌，必须是木头的。骨牌到家时贝利娅立刻开心的抱了过去，迫不及待的跪在地上码了起来。第二天姜离原起床时猛的觉得地面似乎高了几寸，一夜之间地上竟然密密麻麻严丝合缝的铺满了一层多米诺骨牌，贝利娅则沾沾自喜的站在一旁。
“这是什么？”
“多米诺骨牌啊。”
“你为什么不在中间留点空隙？”
“那不很容易倒吗？”
姜离原好不容易把多米诺骨牌的存在意义解释清楚，贝利娅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不过她似乎仍难释怀，大概是不明白把辛辛苦苦摆好的骨牌推倒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于是第二天姜离原回家时，贝利娅又兴奋的把他拉到自己摆好的骨牌面前。这一次倒是像模像样的摆成了一条长蛇，贝利娅推倒了第一张，骨牌顺利的向前倾倒，发出“嗒嗒嗒”清脆的响声。姜离原正自欣慰，最后一张骨牌撞上墙壁后忽然“嗒嗒嗒”径直爬了上去，撞上天花板又“嗒嗒嗒”的在天花板上堂而皇之的滚滚向前。
姜离原张大了嘴巴，他换了一个角度，发现每一张骨牌后面都有一只小劣魔，倒吊在墙壁和天花板上抓着骨牌，每当前面的骨牌撞上自己的那张后便也向后倒下，于是这条长长的多米诺长蛇就这样在姜离原眼前以一种蔑视物理学的姿态“嗒嗒嗒”的上上下下。
“这不能算多米诺骨牌。”
“为什么不能算？”贝利娅鼓起了嘴。
“因为第一张之后的骨牌都应该是自发性的呀。”
“它们是自发性的啊。”说着贝利娅冲着那群劣魔冷声道“啧，你们是不是自发性的？”
小劣魔们闻言个个点头如捣蒜，于是贝利娅喜滋滋的叉起了腰。
“看吧。”
当第三天姜离原回来时，打开的门推倒了第一张骨牌，“嗒嗒嗒”声中骨牌再次向前奔去，贝利娅则满脸期待的坐在沙发上，向前张着手，好像捧着一个透明的小苹果。姜离原正不知所谓时，骨牌带动的细绳啪的一声打开了燃气灶，他吓了一跳想要赶紧过去关掉，脚下却绊上了第二根细绳，于是浴室又哗哗响起了水声。当他赶到浴室时，厨房的微波炉又嗡嗡的启动了。当他好不容易关掉一切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的时候，牵动的细绳噌的弹射出角落的耶路撒冷，斜向上割断了空中最后一根细绳后**天花板。而细绳绑着的冰淇淋也稳稳的落在了贝利娅的手上，姜离原坐在那里目瞪口呆，贝利娅则笑意盈盈的盯着他，眼里冒着光，好像等待夸奖的小动物，于是姜离原坚决的没收了她所有的骨牌。
不过贝利娅也不总是那么兴趣盎然，有时她也会一连几天沉默不语，坐在漆黑的房间里意兴阑珊，就像是今天。
姜离原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房间里没有开灯，屏幕的荧光只映出了贝利娅明暗不定的脸。电视里播放着暗色调的惊悚电影，一惊一乍的背景音效里不时传出女性可怕的尖叫声。贝利娅抱着膝盖缩在沙发里，毫无表情的直视前方，就算姜离原回来了也一动不动。
“说起来这些电影到底有什么可怕的，相比之下，由于他们自身的无能所招致的愚蠢艰难的一生不是更值得恐惧吗？”
姜离原叹了一口气，费力的把贝利娅点名要买的东西放到了桌上“那就请对艰难求生的人类多一点理解。”
“不过我倒是想到了一点。”说着贝利娅一抬手，哗啦啦的翻开一本书，额前那一绺绯红色刘海噗的冒出火星，让周围稍微亮了一些“危险和刺激性的场景会使人类大量分泌肾上腺素和荷尔蒙，这样的环境会促进异性间产生感情，更容易产生依赖感和交配的冲动...别这么看着我，这本已经是最新版了。”
姜离原一脸写满怀疑的样子“你想说的是吊桥效应吧。”
“大概差不多吧。”贝利娅合上书“所以只要让苏寻感受到危险，而她能依赖的人只有你的时候，那不就很容易对你产生好感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
“有什么不对的吗？”
“不，我只是没想到你真的有在考虑契约的事情。”
贝利娅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说道“那不是当然的吗，我可是贝利亚的王，难道和尔等人类订下的小小契约还会赖账不成。”
“可是这些日子你只是每天上网吃冰淇淋和离忧姐斗嘴拼酒而已...”
“啊啊啊！”刘海忽然砰的爆出一团火星，贝利娅干咳了一声道“那只是为了更好的体验人类的生活，了解人类的习性，说到底还是为了更好的完成契约，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没有。”
贝利娅哼了一声别过头去“那就好。听好了，就是明天，我会为你和苏寻营造一个恐怖的环境，你可要抓住机会，不要到了时候又只会傻笑。”说着贝利娅摊了摊手笑道“不过我对你可不抱希望，每一次都是这样，和苏寻单独相处的时候连话都说不清楚，就算我想帮你也没办法...”
贝利娅等了一会，可是这一次姜离原竟然没有像往常那样转移话题也没有呆呆的傻笑，他只是沉默了一会抬起眼和贝利娅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我知道了，明天我就向苏寻表白。”
贝利娅反倒愣了神“怎么突然...”
“只是觉得一直这样太给你添麻烦了，你也想早点拿到所罗门指环吧。”姜离原笑了笑，把买来的东西拎到了厨房。
贝利娅坐在那儿愣了好一会，忽的抄起遥控器换起频道。
“你知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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